今天我們泛指的蕾絲，是自文藝復興后產(chǎn)生的一種鏤空刺繡。在手工時代，人們會利用棒槌和針繡等工具，將蕾絲制成窄幅的成品，縫合在衣物上作為裝飾。然而，由于繁復且耗時的人工投入，這時候的蕾絲還只是圣職者、王公貴族等部分特權階級才穿戴得起的“奢侈品”。
1828 年，第一臺手動刺繡機器在東瑞士圣加侖誕生。 1869 年，經(jīng)由若干次改良后，瑞士繡花機器生產(chǎn)商蘇拉(由 Franz Saurer 創(chuàng)立)推出了蒸汽動力繡花機器，使機器量產(chǎn)成為可能。自此，蕾絲工藝的市場才被真正打開了。
這之后的故事，是布料圖書館的創(chuàng)始人Mary Ma 想為我們講述的。
4 月 22 日至 6 月 22 日，布料圖書館舉辦了一場“ Lace to Meet You 繡外慧中”中瑞蕾絲跨界藝術展。這座成立于 2016 年的材料設計和研發(fā)中心，在兩年不到的時間里，已經(jīng)陸續(xù)做了“1-20 Project”、“20-1 Station”等以面料為核心的展覽。
不過，把一個材料工藝單獨拎出來講，還是第一次。
Mary 覺得，我們?nèi)缃窠佑|到的蕾絲制品多是法意蕾絲，它們帶給人的印象往往都是精致、奢華、浪漫、復古、甚至女性化的——但這并不是蕾絲的唯一形態(tài)。甚至，在起源初期，作為一種宗教、政治和身份象征的蕾絲，是和女性無緣的。
“我也是在 2015 年冬天去到瑞士圣加侖紡織博物館( The Textile Museum of St. Gallen )后，才打破了對蕾絲原有的認知結構。那一次的拜訪是無意中的——我的行程安排是在圣加侖的面料研發(fā)中心 Jakob Schlaepfer AG 學習。知道我是布料圖書館的主理人后，他們就推薦我去紡織博物館看看。那天，我到達博物館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間八點了，早就過了閉館時間，但館長仍在等著我。后來，他就一層樓一層樓地打開燈，給我看他們的展品。那個場面特別震撼，特別是在整個博物館就只有我一個人時?！?/p>
根植于瑞士紡織傳統(tǒng)的圣加侖紡織博物館成立于 1878 年，現(xiàn)已擁有逾 40000 件館藏，涵蓋機器刺繡、手工刺繡、蕾絲、織物圖案、印花材料及其他紡織技術。它也是瑞士最重要的紡織收藏體系。
最讓 Mary 印象深刻的，是"潛藏“在博物館內(nèi)的一個小型圖書館——他們會按照時間線，將每個時代經(jīng)典的紡織樣品保存、記錄在書冊中。保存完好的”秘訣“在于，它從不對外開放。
在這次的展覽中，你可以看到一本展示二戰(zhàn)后紡織工藝法陣的書冊，就是 Mary 從圣加侖紡織博物館帶回來的。
圣加侖蕾絲打動 Mary 的地方，在于“質(zhì)樸”。“這是圣加侖蕾絲自手工業(yè)時期就發(fā)展出來的自己的風格，他們將蕾絲應用在棉、絲、麻等本身就很質(zhì)樸的衣物上面。機器誕生后，圣加侖也只做技術方面的輸出。而在當時的法國、意大利、比利時等地，蕾絲都走向了精美奢華的風格。” Mary 在接受《好奇心日報》專訪時說道。
這次之后， Mary 又幾次前往圣加侖紡織博物館，說服對方將一些館藏帶回到國內(nèi)進行展出。
除個人的偏好外，這也和布料圖書館的定位相符合，“我們想把所有的材料放到一個挺低、挺本源的狀態(tài)，我們就是為服裝設計師、面料商、材料研發(fā)者等人群服務的?！?/p>
雖然展覽以圣加侖蕾絲為切入口，但 Mary 強調(diào)說，她并沒有想要復制紡織博物館的策展思路——嚴格地以時間或作品風格為線索，梳理蕾絲的發(fā)展歷史，“我想做一些有趣的、大家愿意來參與的事情”。和博物館、研究院等專業(yè)機構不同，布料圖書館會將重心放在新的嘗試和創(chuàng)意上。在 Mary 的理解中，這兩者能為觀眾、為一座城市提供的是相互補充的東西。
更為重要的是，她希望觀者都能夠?qū)ⅰ癓ace to Meet You”視為一個起點，“如果你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我希望你是能夠被它所激發(fā)的，而不只是感嘆它的精美，這只是一個表象”。她選擇沿著創(chuàng)作者的思路，來對蕾絲做出一些解讀。
在“蕾絲森林”展區(qū)，布料圖書館為這次展覽打造了一個沉浸式的“冥想”空間。他們借助到投影、裝置等手段，將蕾絲與光影、音樂相結合，營造出一片奇幻的森林景象——它所指向的是蕾絲的本源：花卉，植物、森林、斑駁的光影……它們都是蕾絲創(chuàng)作最開始的靈感來源。
在“多元靈感”展區(qū)，你可以看到 20 世紀初期深受“東方風情”影響的繪畫、插圖、甚至電影造型等。
比如，其中展出了荷蘭畫家文森特·梵高在 1887 年創(chuàng)作的《梅花》，它就曾受到著名浮世繪畫家歌川廣重作品的影響;另外，還有丹麥藝術家 Kay Nielsen 為配合《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主題，繪畫的具有濃郁東方情調(diào)的插圖等?！澳莻€時代的流行趨勢就是去研究異域多元的文化。這一展區(qū)就是想來告訴大家當年的設計師是如何進行思考和創(chuàng)新的。他們?yōu)槭裁磿?chuàng)作出那種精氣神的作品，需要放到歷史背景中去看。我相信它是能夠?qū)ΜF(xiàn)在的人產(chǎn)生刺激的：你要做的不是復制，而是去重新盤活這門工藝，做出具有當代氣質(zhì)的設計。”
考慮到蕾絲的宗教意涵，“白色信仰”營造了一個素凈和神圣的空間。展區(qū)內(nèi)陳列著圣職者做儀式時穿的衣服和禱告卡等物件，你可以在其上找到精致優(yōu)雅的蕾絲花紋。
與之相對應的，是更加絢爛多彩的“戰(zhàn)后繽紛”展區(qū)。二戰(zhàn)以后，隨著經(jīng)濟復蘇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蕾絲產(chǎn)品的開發(fā)和創(chuàng)作活力也進一步被激發(fā)了。 1947 年， Dior 在巴黎發(fā)布 New Look ，為戰(zhàn)后時尚奠定了基礎。 60 年代，隨著青年文化的興起，蕾絲面料和式樣呈現(xiàn)出更加年輕化和色彩化的趨勢。比如說，你可以在展區(qū)看到更具個人風格的印花啞光亮片蕾絲、配色亮片網(wǎng)紗等。同時，蕾絲不再局限于衣服等傳統(tǒng)紡織品上，它被更加廣泛地應用到帽子、鞋子、家具等產(chǎn)品上。
可以說，這已經(jīng)完全突破了我們對蕾絲的“狹隘”理解。“這時候，蕾絲的概念已經(jīng)被延展開來了。一塊鏤空的紡織物，它有連接的循環(huán)和虛實的結合，就已經(jīng)是蕾絲了。” Mary 向我們解釋說。
雖然沒有遵循傳統(tǒng)的策展方式，但她很清楚自己想向觀眾傳遞的東西，“從圣加侖博物館帶來的藏品，代表著蕾絲的過去。而蕾絲的當下和未來，是我更想關注的部分?！?/p>
“圣加侖蕾絲工藝的繁榮仰仗于機器和科技的發(fā)展?！?Mary 的這一基本認知促成了 Lace to Meet You 的策展語言?！艾F(xiàn)在，大家都在說手工有多美，情懷有多好，自然派的布料是超越化纖布的。其實這都是一種臆想。所有的東西你都需要放到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來看。手工業(yè)奠定了蕾絲工藝的整個基礎，但在那個時代，人們對它的需求也只能是一種生活的情趣，它傳播不了。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市場需求的擴大，新的工藝的出現(xiàn)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需要做的，就是以人為出發(fā)點去創(chuàng)作材料?！?/p>
在第一代雙頭繡花機器時期，機器還停留在模仿人手的動作的階段。你可以在“機械之美”的展區(qū)看到一塊小馬手帕和另一塊反面呈現(xiàn)的天鵝手帕，很難分辨出它們和手工刺繡之間的差別。
隨后，機器開始超越肢體的限制，發(fā)展出新的邏輯——除了以更快的速度完成工作外，它還能生產(chǎn)各種手工難以完成的圖案。在第一代機器時，刺繡仍是要在一個底面上進行。到了第二代飛梭繡花機，網(wǎng)紗結構的蕾絲就開始出現(xiàn)了。 1883 年，圣加侖結合刺繡和化學溶劑，發(fā)明了“蝕刻蕾絲”——也就是我們?nèi)缃褡顬槭煜さ睦俳z形態(tài)。第三代的紙卡提花繡花機便滿足了這種蝕刻蕾絲花邊的制作。它不依賴任何的底部，就能形成牢固的黏連結構。
如今，圣加侖蕾絲也不斷在往高科技的方向走著。在“蕾絲新生”展區(qū)，呈現(xiàn)了 Mary 從瑞士帶來的 3D 打印蕾絲領圍——設計師 Martin Leuthold 僅以“硅膠”為原材料，開發(fā)出了全新的蕾絲面料。
從這里開始，“材料”本身的概念，都被拓寬了。
“蕾絲森林”的展區(qū)內(nèi)， Mary 和她的團隊做了一片互動式的藝術裝置。他們將鹽和明礬置于蕾絲的表面，形成固體結晶。觀眾輕輕拍打裝置燈，就能看到不同樣式的蕾絲底紋。
“蕾絲的花紋其實和晶體是非常相像的。我就想通過這樣一種體驗的方式，讓蕾絲和大眾去產(chǎn)生連接，也能夠進一步打破蕾絲在表現(xiàn)形式上的界限?！眴柤办`感來源， Mary 這樣向我們解釋道。
類似的互動在展覽中還有更多。在“手作體驗”區(qū)域，你可以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蕾絲制品中挑選一條進行拆解，感受棒槌蕾絲的編紋設計;你還可以在“郵票集錦”展區(qū)拿起放大鏡，觀察蕾絲圖案的精細紋理。
這種方式確實帶來了很不錯的效果，“通過展覽，我們也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讓我特別感動的是，有一位 81 歲的老人穿得特別 Lace 來看展覽。還有很多人還要把自己的藏品捐給我，讓我展出來。這是我之前沒想到過的?！?Mary 向我們表示說。
蕾絲在未來會發(fā)展到一種什么樣的形態(tài)?這是“蕾絲未來”展區(qū)想要探討的主題。布料圖書館為合作的設計師們提供了一系列新式的蕾絲面料，幫助他們完成風格各異的衣飾創(chuàng)作。其中的奧秘，需要仔細湊近看一看才能發(fā)現(xiàn)。
比如說，設計師 CHEN PENG 就用蕾絲覆膜面料和尼龍面料做了三件造型夸張的羽絨服;你還可以看到蕾絲雨傘、蕾絲雨披等意想不到的設計?！昂芏嗳藭X得，蕾絲是鏤空的，怎么可能防雨、防風、御寒呢?那我們就給你看，蕾絲已經(jīng)達到這個技術了。”
在和面料打了 21 年交道后， Mary 覺得“很多人都只把紡織看作是一個供應。”但事實上，紡織的涵蓋度是非常大的，只是沒有人把它的魅力給挖掘出來。成立布料圖書館的初衷，就是為了和獨立設計師、以及在服裝品牌里真正有選擇權的人實現(xiàn)直接的對話，對材料做一些不一樣的表達。
這里頭要處理的主要問題在于——如何在材料研發(fā)者、品牌和消費者間，建立一種良性的循環(huán)。
“品牌需要考慮的是，買了你的面料后，我能不能把這個衣服銷售出去?而布料圖書館是沒有任何的業(yè)務員和銷售人員的。我就用一次展覽來面對你的質(zhì)疑。Lace to Meet You 最終做成了一個大的‘社群’，我們在線下曾設有嘉里中心分會場，也在天貓平臺同步推出過線上蕾絲節(jié)。同時，在主會場的展覽中也有一個聯(lián)動發(fā)售。這事實上就形成了一個蕾絲的‘文化風潮’，消費者會愿意在活動中買很多蕾絲制品。到最后，真正受益的就是各大商家。”
現(xiàn)在，嘉里中心也和布料圖書館建立起了戰(zhàn)略伙伴關系。布料圖書館會通過為其引入全杭州沒有的品牌、策劃互動體驗式的展覽等方式，幫助激活地產(chǎn)的活躍度。而嘉里中心也會在未來幫助布料圖書館孵化更多的內(nèi)容。
至于每一次的展覽， Mary 則表示不愿意為主題或形式設定框架，“接下來我們還打算做關于‘材料攝影展’、‘材料與心理學’的展覽。我就是想用布料，來幫助大家來做出各種各樣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