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美國海關嚴查紡織品類貨物是否含新疆棉。查驗過程中，要求提供相關證明貨物的成分不含新疆棉，才可放行。”多位跨境賣家都收到了來自物流服務商的通知提醒。
據《新聞聯(lián)播》報道：美東時間6月21日，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依據美國會所謂涉疆法案，將中國新疆地區(qū)生產的全部產品均推定為所謂“強迫勞動”產品，并禁止進口與新疆相關的任何產品。自此，含有“新疆棉”的相關紡織物品出口，被列入美國海關的嚴查范圍。
“數(shù)以萬計的服裝公司在供應鏈上依賴國產棉，如果美國全面執(zhí)行該法案，可能會導致T恤、牛仔褲、童裝等含棉產品在邊境被封鎖，不能正常出口銷售。”張遠達不禁心里一震。
他扎根服裝出口行業(yè)十余年，做跨境電商近6年，也曾經歷過各種波折。但這一次，他還是陷入了更長遠的焦慮。除了短期內政策帶來的出口貨物被海關扣押查驗的風 險之外，他也憂心著自己不上不下的服裝跨境電商出口生意還能維持多久。
“今年，整個跨境電商的增長回落，很多企業(yè)都拿出了‘過冬’的樣子。就連一些頭部明星企業(yè)也未能從增速下滑、產品滯銷的情況中幸免，更何況我們這些中小賣家呢？”張遠達直言，這個時候，若再遭遇政策上的阻攔，可謂是雪上加霜。
對此，中國商務部發(fā)言人指出，該法案是典型的經濟脅迫行為，嚴重損害中美兩國企業(yè)和消費者切身利 益。不利于全球產業(yè)鏈供應鏈穩(wěn)定，不利于全球通脹緩解，不利于世界經濟復蘇。
01
如何“自證清白”？
有消息人士指出，SHEIN被傳上市時間推遲至2024年，可能也與其正在加大“供應鏈的審查”力度相關。據該人士透露，SHEIN也受到了“美國對新疆棉花禁令”的影響，涉及“國產棉的部分商品”在今年5月逐步下架，且在6月中旬暫停了銷售。
“為了應對政策變化，SHEIN將部分供應鏈原材料替換為‘進口棉’，以減少國產棉使用所帶來的風 險。”前述人士說。
眼下，以SHEIN為代表的服裝出海企業(yè)們受到禁令影響，最直接的應對措施就是“自證清白”，即拿出證據證明所售商品“不含新疆棉”，這無疑會大幅增加企業(yè)運營的成本。尤其是對走性價比路線的企業(yè)來說，增加了不小的負擔。
一名貨代指出，棉質產品出口美國地區(qū)時，賣家需要提供六種證明文件，包括原產地證書（需注明客人的采購訂單資料，并注明生產貨物的工廠地址）、棉花原絲采購訂單及發(fā) 票、棉線采購訂單及發(fā) 票、棉布采購訂單及發(fā) 票、賣家自我保 證書（說明出口產品不含新疆棉花）、以及為遵守美國海關的命令而需要的任何額外文件。
也就是說，對商品包含了棉材料的出海企業(yè)而言，證明涉棉商品不包含新疆棉，是一件非常繁瑣而棘手的工作。
“如此大批量的貨，開證難度極大。服裝ODM供應商給賣家供貨，供應商是從中大布匹市場或布匹行拿貨的（有些也沒開發(fā) 票），而布匹行再從棉花原產地或批發(fā)商那里拿貨。你怎么證明這些棉花是哪里的棉花？”張遠達感慨道，服裝產業(yè)鏈條長，上游很難給到充分支持。
服裝供貨商付博同樣指出，棉紡織業(yè)的習慣是將來自各地的棉花拼配，很難分辨出哪一部分的棉花原料是來自新疆。對出口企業(yè)而言，如果缺乏明確的執(zhí)法指導，也會無所適從，加劇供應鏈中斷的風 險。
02
兩類企業(yè)“震感”明顯：
to B供應商接單難度陡增，品牌商成本上漲
最先感知到禁棉令“威懾力”的是紡織類出口供應商。
來自山東淄博、江蘇鹽城等地的部分紡織企業(yè)表示，7月份以來，歐洲、北美地區(qū)的時裝品牌對棉花溯源的要求愈發(fā)嚴格，有些訂單合同中明確禁用新疆棉，且制定了美棉含量比例，布廠接單的難度陡增。“甚至東南亞、東盟地區(qū)的貿易商也需要中國出口企業(yè)提供‘原材料證明’。”某紡織企業(yè)負責人曉天感慨道。
值得一提的是，相較中國時尚品牌更偏愛滌綸、合成纖維等成本更低、耐用性更高的材料，歐洲、日本企業(yè)（譬如MUJI、優(yōu)衣庫）的專柜中，T恤、開衫、連衣裙、套頭衫等衣物均會采用純棉面料。
據中國紡聯(lián)有關負責人的公開表述，新疆棉是全球業(yè)界公認的高品質天然纖維材料，約占全球棉花總產量的20%。另據國家統(tǒng)計局核定，2021年中國新疆棉花總產量為512.9萬噸，占全國棉花產量的89.5%。
“此前不少服裝大牌與我們簽署了長期合約，但在禁令發(fā)布之后，歐洲、日本、韓國、加拿大的部分品牌即減少或停止了使用新疆棉。”曉天說。
跨境電商中小服裝企業(yè)則相對幸運。億邦動力經調研發(fā)現(xiàn)，盡管禁令已經公布了1個多月，但截至目前，這些商家并未感知到政策調整對其服裝生產和銷售產生的實質性影響。
“我們的貨量不大，也沒有上市的合規(guī)需求。”賣家洪肖直言，“顧慮多少也是有的，但在報關的時候，不要提商品含棉就行，畢竟我們純棉的服裝產品還是少數(shù)。”
“政策的落地執(zhí)行以及中國發(fā)貨過去，還需要時間消化，估計要晚2個月才能看出實質影響。”另一賣家判斷。
多家跨境企業(yè)向億邦動力指出，禁令對大貨出口的B2B商家、品牌型商家的影響更明顯，而單量較少的B2C跨境中小賣家則可以幸免。“小賣家的量少，多走直郵小包，也沒法用很簡便的方式確認服裝用的何種棉花，海關估計就不查驗了。”跨境物流服務商楊宇也在交流中指出。
而以SHEIN、Cider、全量全速等為代表的、走上市合規(guī)化路線的品牌型服裝企業(yè)，對原材料的溯源、開票、政策風 險等有著更高的要求，或在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中，面臨更多的成本壓力以及結構性調整帶來的不確定性。
“如果真嚴格查起來，服裝鋪貨型賣家很難規(guī)避風 險。畢竟如此龐大的SKU體量，很難一一核驗、排除涉棉商品。”關注服裝出海的投資人馬文認為。
“目前的動靜似乎不大，但你不確定真實的檢測（對出口訂單均要求溯源）會在什么時候開始實行。一旦美國、歐盟全面升級對新疆棉花的進口禁令，貨物就可能在海關處直接被扣押甚至銷毀。而且，海外客戶也能以‘禁令’為由，向不符合‘要求’的企業(yè)索要高額賠償。所以，國外采購商、國內服裝外貿公司下單就變得更謹慎了，避險的想法占據上風。”楊宇表示。
03
技術升級，國貨崛起
中國服裝品牌依然有巨大空間
針對棉材料供應鏈側的不穩(wěn)定，部分出口企業(yè)采取了“用進口棉替換國產棉”、“外遷供應鏈”等舉措。
一位SHEIN的內部人士告訴億邦動力，以SHEIN為例，最保險的方式，就是將國產棉全部替換成進口棉，而后提供進口清單。“但這樣做，成本會加高20%-30%。”該人士表示。
曉天也指出，他所知道的部分紡織、服裝出口企業(yè)試圖用澳洲、巴西等地的棉材做替代。“澳棉正常年份的生產能力和品質不弱于中國或美國。”與此同時，也有企業(yè)將供應鏈的采購和生產直接往海外遷徙，譬如土耳其以及東南亞的部分地區(qū)，以進一步提高生產/制造端的合規(guī)性。
多家企業(yè)在交流過程中都向億邦動力指出，重視合規(guī)化的出口企業(yè)必須對ESG（即環(huán)境、社會和公司治理，指一種通過將環(huán)境、社會與治理因素納入投資決策與企業(yè)經營，從而積極響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理念的投資、經營之道）高度重視，以把IPO道路上的風 險降至最低。
顯見的是，以往，中國服裝出口生意長期處于勞動密集型。而拼價格、拼營銷手段的壁壘不高。研究全球時尚品牌的發(fā)展史可以發(fā)現(xiàn)，技術創(chuàng)新或許才是風潮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
“和海外澎湃的服裝設計靈感相比，中國出海品牌的創(chuàng)新力還相對薄弱。但‘研發(fā)一款新的、有前瞻性的面料’則是一個可量化的、更容易商業(yè)化、也更符合ESG理念的創(chuàng)新方向。”馬文提出。
以材料、工藝創(chuàng)新帶來的產品差異化價值，從而帶動品牌躍遷，已經在中國新一代服裝企業(yè)的崛起中得到驗證，比如蕉內、白小T、COCOFIT、幼嵐等。蕉內推出了含有零碳天絲T M纖維面料的環(huán)保內褲；白小T開發(fā)了使用航天氣凝膠材料的抗寒“宇航服”，并根據仿生荷葉膜原理研發(fā)出防油、防水、防污的T恤；幼嵐則應用以桉樹木漿為原料的桉樹纖維制造家居服。
國產服裝品牌不斷用科技武裝自己、加厚品牌壁壘的同時，不少曾在中國市場叱咤風云的外資服裝品牌卻因落后而黯然退場。除了H&M的落敗之外，事實上，自2016年起，來自英國的M＆S、Topshop、NewLook，來自美國的Forever21、OldNavy，來自荷蘭的C＆A，來自西班牙的Mango都接連撤出。這也給中國服裝品牌留出了更大的市場空間。
對出海的時裝品牌而言，也同樣，技術的突破帶來行業(yè)的革新，“可持續(xù)”的面料總是更容易被接受，一旦有人領頭參與游戲，沒人想成為那個“不夠環(huán)保”的異類。
“快時尚大量采用的聚酯纖維壟斷市場，被指為‘破壞環(huán)境的兇手’之后，供應鏈透明、可降解、可循環(huán)且經久耐用的可持續(xù)面料便盛行開來。”供貨于SHEIN的某服裝供應商負責人Mike談道。
瑜伽服品牌Cocofit創(chuàng)始人袁煒在與億邦動力的交流中也曾指出，新型服裝行業(yè)和傳統(tǒng)服裝行業(yè)最 大的不同是，前者依靠的是"差異化的技術"相互競爭，而后者（尤其是基于款式快速更新的快時尚行業(yè)）本質是在不同渠道嫁接效率提升的產物。袁煒看到，眼下運用于瑜伽服品類的、擁有更強透氣速干功能和彈性的"新型面料"，未來或可運用于更多服裝品類，甚至成為全量基礎款的替代。這便是"科技"屬性帶給服裝行業(yè)的想象力。
正如一位出海服裝品牌負責人所感慨的，做全球化市場的生意波譎云詭，昨天是歐盟稅改下的“低價貿易保護”，今天或許就是原材料、供應鏈封鎖下的“削減價格優(yōu)勢”。若出海企業(yè)有“硬實力”的底氣做背書，就不會再像風中飄零的小草。
（文中張遠達、付博、楊宇、馬文等均為化名）
